H城的雨季记事

这雨下得是有点没完没了。南方的雨怎么这般罗嗦呢？想想这是第几次下雨了。 沉再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第一次下雨他从地面上感受到了下雨的快乐，但现在 他再也找不到那种异常的兴奋。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因为新生的事物总 让他好奇，但要是时间久了，他也会腻烦的，腻烦的不是这雨，而是这雨所引起 的心情。我常对他说，你怎么把自己的心情归结为这一场场的雨呢？但他就是那 样一个顽固的人，从不听人劝的。不过，他这样的状态，我也习惯了。就像我习 惯了劝他一样，尽管一点用都没有。

雨天的路都是湿漉漉的，让人觉得很不方便。但，像沉这样的人，他反道不这样 认为。他说，能在雨漫步也只能是在下雨的时候，要是换了其他天气还不如呆在 家里。你看吧，他就是这样一个顽固的没有逻辑的人。但，其实他说的也不是毫 无道理的，毕竟这样多雨的天气也只有在春初的时候出现。而夏天的雨来得快去 得也快，就像小孩子的心情一样。秋天呢，雨下得不多。冬天更加少了。所以， 每个春天雨季来的时候，我们总会从城南的郊区跑到城北的郊区，不是因为别的， 只想看看这雨后的H城景色在各点所展露出来的异样。每次，我们都有新的收获。 第一次，我们这样做是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候还小，不知道疲惫，只觉 得好玩，也没有其它什么目的。后来，这件事被母亲知道了，还告诉了沉的母亲， 我是被狠狠地批评教育了一番。不过，反正，我也习惯了，我母亲就是那样喜欢 骂孩子的人。而沉呢，他一点都没有受到批评，相反，他母亲说他勇敢。就冲他 母亲的这句话，以后每当雨水聚集的春季，我们就肆无忌惮地从城南跑向城北， 或者从城东跑向城西。上小学时，那时只是追随那个奔跑的感觉，每次跑完，我 们俩就相视而笑。他的笑总是怪怪的，我也读不懂那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什么事都不做，只等待着这雨季快点结束。我们已经受不了这沉闷的 雨，就像沉的心情一样，他总是在这样的季节生气或者叹气。从小就是这样，所 以他会觉得在雨中漫步会解开他那沉闷的心情，开始的时候，他说在雨中奔跑会 找到这种感觉。现在，他把奔跑换成了漫步，他说那样比较优雅。我想，另一种 原因可能是他长大了吧，不再像小孩子那样野了，收敛了很多。像他这种人世上 真是大把的，只是他总觉得自己是独特的，世上再也找不到他这种人了。我有时 候觉得他说得挺对的，那是在我心情好的时候。但，在我心情差的时候，我会觉 得他说的那些都是歪理，毫无事实根据。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见过他，看 他在雨中漫步。当然，那时的雨不像冬天的雨，那已经是春末的时候，雨水从天 而降已经变得十分温柔。他说，他不想错过了那个春天的最后一场雨。因为下过 那场雨就夏天了，尽管来年还有春天，但他说那就不同了。是感觉，还是心情呢？ 我想两者都有吧！今年的雨还没下完，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其实他也不知道。 有时候他会看看挂在墙壁上的黄历，然后笑着说，快了，快了。我不知道他说的 是这雨快下完了，还是春天快过完了，难道是心情快变了。说这些的时候，他总 是一脸的释然，每次都是这样。所以，每次看到他那个样子，我自然也就高兴了 起来，附和着笑笑。

这个雨季，我什么都没做，我就听听雨。我也不走向雨时的大地，并不是因为怕 冷，相反，我是个喜欢寒冷的人。但是，我觉得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走向它的话， 必定会冒犯它的，显得有些没有礼貌。所以，我只是站在阳台上听，听它那淅淅 沥沥，噼噼啪啪，安安静静的声音。我觉得那声音很美，很美，就像婴儿的哭声 一样美。不过，沉从来不会觉得我的想法是理智的。我总是用理智来吓唬他的心 情，说他的心情不理智。而他总是用理智来调侃我的想法，说我的想法幼稚。我 最喜欢别人说我幼稚，因为这说明，我心里还保持着几分童真，几份原始的乐趣。 在我还没成年的时候，我就很抗拒别人说我成熟，我觉得那是对我的不尊敬。但， 真正当我成年以后，倒没有人这样说过我。因为他们总觉得我幼稚，有那些幼稚 的想法。在H城，他们是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幼稚的成年人吧！随他怎么说，我 仍然会觉的听雨时的感觉美妙无比。我无法用文字去描绘那种感觉，也不能用数 学符号来表达，我只能用自己的耳朵，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去觉察。我曾经想过 用诗来描绘那种感觉，但，我写过很多，都被我扔到了垃圾桶里。因为，我读来 读去都没读出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所以，从此以后，我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 有些事你无法诉告给别人听，即使你用什么方法，这是由事情的本质决定的。雨 季过去了以后，我会做些什么？沉总是拿这样的问题来难我。其实，我也没想过， 我总是说等雨季过后我就会谈一场不为人知的恋爱或者去别的城流浪。我已经在 H城呆得够久了，觉得有点想出去走走的冲动。当然，那些话是用来敷衍沉的， 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行动过。之所以不知道要干些什么，是因为我不想让那些乱七 八糟的想法干扰我现在听雨的心情。

曾经在雨季读过一本书，书名叫《在雨中奔跑》。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沉所 著。因为那本书的封皮被人扯掉了，所以就不知道了作者是谁。后来，在雨季的 时候我想起了这个事，就拿着那本书问沉。他一脸开心的样子，嘻嘻一笑。我想 必定是他写的。但，他说，那是他认识的一个朋友所写。我见他说话的语气不对， 我深表怀疑。难道他说的那个朋友是指他自己？但他却矢口否认，这让我更加怀 疑了。我怀疑不是没有理由的，其一，他说那本书不是他所写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很不自然；其二，他曾经跟我说过，他要写一本在雨中奔跑的书；其三，我看文 字的写作风格和他的很像；其四，……。我想原因是方方面面的，但他不承认我也 没办法，只好连蒙带猜。后来，我特意到书店去问过这本书的情况，不料书店老 板说这本书已经停印了。我也问过他这本书的作者是谁，他说好像是一个姓陈的 人，具体是谁他也不清楚了。我无比的沮丧，原本以为到书店就可以弄个明白， 但实事不是那样。“好像是一个姓陈的人”，这句话萦绕在我耳边很久很久，我在 想沉的姓氏不是陈呀。我知道沉姓薛。其实开始的时候，我是真不知道沉的姓氏。 他搬来H城住下后就让我叫他沉，我没听清楚，还以为是姓陈呢。我就问说，你 姓陈？他很不高兴的样子看了看我说，他不姓陈。但他确实没告诉我他具体姓什 么。后来，是我的一个朋友无意间告诉我沉的真实姓氏是薛。我的这个朋友和沉 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我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同一个班，怎么认识的。那个时候， 沉还住在我家隔壁，也就是我家的邻居。

后来，我也没弄清楚，那本书到底是不是沉所写。就那样不了了之了，也就是说 把那件事给忘记了。H城的人做事似乎都有这样的毛病，什么事开始的时候兴致 是很浓的，问三问四的。后来慢慢地就不问了，也不关心，就那样不了了之了， 无论是大小事物都这样。因为他们总有新鲜的事可干，所以把以前没了的事就忘 到了脑后。开始的时候，我问我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她说他嫁到H城时就这样 了，我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起初，我是不那样的，任何事都要问得我尽量 踏实才行，也就是说非得弄清楚才行。后来，慢慢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变 成了那样的一个人。有一次我还为这件事发过火，我说，我不要呆在H城了，再 呆下去我会疯了的。母亲和沉都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不过，后来连续好几天我 都没回家。我在学校的一个角落里呆着，没有人知道。我只是想吓唬下沉和我的 母亲罢了，免得他们以后不把我的话当成话。其实，沉后来到我学校来找过我的， 他学校就在我学校的对面。但，保安不让他进来，让他出示证件。他说，来找朋 友，但保安不买账。后来，他就不了了之地回他自己学校去了。这事也是我的那 个朋友告诉我的。不过，我母亲也来了，还到班上找过我那个姓诸的班主任。不 过，那时候，我确实没呆在班上。所以，他也没找到我。真是开心，想不到我玩 消失玩的那样精彩。所以，从这点上看，H城总会有新鲜的事可看。不过，过几 天，以往的新鲜事会被人抛到脑后。你要是提及前几天发生的“大事”（在H城， 大家把每日的新鲜事叫做“大事”），他就不会理你，觉得你莫名其妙。许多外地 人来到这里很不习惯，不过，他们会慢慢习惯。时间久了不就习惯了吗。

对了，这个雨季我又把那本我始终以为是沉写的书找了出来，读了又读。不过， 这回读的感觉和上次读的感觉很不一样。上次，我总以为那本书是沉所写，所以 就按着他写的口吻读。而现在呢，我既不关心这本书是谁所写，也忘记那里面写 的是啥内容。所以，读的时候特别地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其中一个原因 是这雨下得实在太久，我想找点东西来读读。但我找来找去又没找到一本像样的 书，后来从床底下找出了这本书。当读完这本书的时候，我可以肯定地说，这本 书不是沉所写。至于是不是沉的那个朋友所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里面出现的 人物，背景及奔跑时的感觉都与沉以往描绘的不一样。沉以前跟我说过，在雨中 奔跑就像在水中游泳一样自由自在，心情会很放松。但那本书描写的似乎有些沉 重，下面这段就体现出来了：

我等呀等，终于等到了这雨季的出现。这是三月呢还是二月底呢？不管了，反正 我想出去走走。但在雨中走着走着，我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别人都用异样的眼光 来看我。所以，我想我还是跑起来吧！但跑着跑着，我发现，那感觉更加强烈了， 心里压抑难受。总觉得别人在用千万双眼睛看着我，就像看着我赤裸的身体一样。 这让我羞愧难堪，我压抑着自己的心情从城南跑到了城北的郊区。这下，我解放 了。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压抑的感觉吧！

看过这段，打死我也不会承认那是沉所写。但，我又在想，为什么我以前没有看 出来呢？难道是我看得太快了，把这段跳过了？还是我没有读出作者的心境来？ 不管怎么样，我认为沉不会这样写。我认为，要是这段由沉来写，我想他会这样 描述当时的情境和心情：

我期盼着这个雨季早点到来，我知道那必定是三月底。因为每年，我都是在那个 时候遇到最温柔的雨季。我想了想，走出去了。但走着走着，天空就飘起了温柔 的雨。我加快了脚步，想不到我竟然跑了起来，难道我想逃避这雨吗？不，我越 跑，我感觉心里舒服多了，那压抑了一个冬季的沉重终于放了下来。我可是从没 有过如此轻快的感觉。这感觉真好呀！我想，我不是在逃避这雨，我是在享受它。 享受它给我的轻快和充盈。就这样，我忘记了周遭人对我的看法，我甚至忘了我 自己是谁。我只是这样快乐地跑着，快乐地跑着。不知不觉地从城南跑到了南北。

对，沉会这样写的。但，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心境。我觉得奇怪起来，不过外面 还在下雨。这雨声打在了我阳台的窗户上，那声音饱满，清脆，坚定。我的心就 像在雨中奔跑时的沉的心境，就像满天飘着的雨滴，那是多么的轻快明朗。我已 经有好久没像今天这样，像这个雨季这样了。整个冬天，在H城，我都活在记忆 的深处。因为过往的那个冬天和以往的冬天一样，没有新意，没有声音，寂静难 耐。

蒋国宝作品 归类:小说 时间:2012-02-21